鲍马故郡

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昱深】海洋,星夜与子弹(上)

趁着今天上海场大好的日子把七月份的存货发一下, 本来是想完结之后一起发的,可能遥遥无期,发了算了。

祝二位自由潇洒,都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蔡程昱二十岁那年被廖昌永选中,来到梅溪湖,和另外三十五位天南海北的成员一起,成立一支梅溪湖小组,踩着刀尖执行最隐秘的任务。


  

那年他以专业第一的身份从顶尖军校毕业,朝日初升,天辽地阔,前途一片光明,义无反顾来到梅溪湖,从此成为潜伏在暗夜里的守护者。旁人问起原因,他只是说,他想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军人。


  

他也就是在二十岁那年遇见了周深,一位传奇狙击手。


  

廖昌永把见面地点定在一间不起眼的废弃仓库,三十六个人挤挤挨挨坐在一起逐个自我介绍,蔡程昱认认真真记下未来战友的名字,暗自感慨,不愧是廖昌永,聚齐这么多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蔡程昱早有耳闻,却不得见,也有一些和他同校,早就熟识的朋友。


  

仓库里只悬着一只简易的灯泡,被绳子吊着,发出哆哆嗦嗦的光,周深最后一个起身,站在那束光下面,好像站在追光里,光芒万丈,浑身毛茸茸暖洋洋。


  

没有人不知道周深,一个活跃在传说中的狙击手,命中率恐怖,极少出错。


  

他们中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周深,没想到这位狙击手居然是这样的画风,个子小小的,眼睛又清又亮,看上去很爱笑很温和。


  

蔡程昱心里涌起一些奇异的感觉,他想,未来的日子一定值得期待。


  

后来蔡程昱在训练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偷偷看周深,他从小就是优等生,多年严格的自我要求让他养成了一些小习惯,在遇见优秀的人时本能侧目,然后他侦查到了许多关于周深的细节,比如他爱吃辣,喜欢吃土豆,喜欢唱歌,声音爆炸好听,梗密话多。一来二去室友星元先感觉出不对,看着蔡程昱总是黏在周深身上的眼神,无数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开口,“蔡蔡,你觉得深深怎么样?”


  

蔡程昱一头雾水,“深哥挺好的呀。怎么了?”


  

星元无语凝噎,事实上,当时的蔡程昱真的没藏什么别的心思,他每天努力训练,定期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作息规律,从不出格,他一直是一个乖孩子。


  

蔡程昱和马佳、贾凡、阿云嘎、郑云龙还有王晰代表梅溪湖小队,在来视察的负责物资供给的领导面前实战演习的时候出了岔子,他作为先导人员没把握好作战时机,整个任务垮掉,尽力补救还是有点惨不忍睹,还好领导不是军中编制内人员,对这些一窍不通。


  

走出场地王晰收拾好东西叹了一口气,半开玩笑说:“蔡蔡,哥的一世英名,今天就毁到你手里了。”


  

马佳拍拍他肩膀,“没事儿,你还年轻,出点岔子不算事儿,你哥跟你开玩笑呢。”


  

蔡程昱低着头快哭了,他用力盯着自己的脚尖,几乎眩晕所有不甘无限放大嘲笑着自己,所有言语都苍白无力。


  

廖昌永气得摔了杯子,让他回去好好反省。


  

蔡程昱走出廖昌永办公室,烈日兜头兜脸淋他满身,一层薄薄的汗包住他,惨白日光照的心底一片刺目冰凉。


  

他一整天浑浑噩噩缓不过来,晚上的时候坐在宿舍楼顶天台上俯瞰整个训练区,还有训练区以外的苍茫山河。心中是无言的惆怅。


  

结果周深拎着两罐冰镇得透心凉的啤酒找到他,在他身边坐下,“我问了一圈,大家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来这里碰碰运气,结果还真让我找到了。”周深的眼睛在深深浅浅的夜色里温和透亮。


  

蔡程昱还有点蔫,他把衣角揉搓得皱巴巴的,像某种隐晦又孩子气的自我惩罚,犹豫着开口,“没事儿的深哥,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周深掀开啤酒拉环递给他一罐啤酒,“我陪你坐一会儿。”


  

蔡程昱小声嘟囔着,“我酒量不好......”


  

对面的人笑出一串音阶,“怕什么,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呗。”天台风有点大,周深敞着怀端着一罐啤酒,外套被风吹涨,像高高飘扬的帆烈烈飞扬,饱满有力量。


  

事实上那个晚上蔡程昱并没有喝醉,他安静的攥着周深递给他的那罐冰啤酒,感受指尖冰凉的灼烧感,把他五脏六腑烧的滚烫,他不放过任何自我惩罚的机会。


  

周深笑眯眯的跟他主动提起在乌克兰念军校的日子,他很夸张在空中比量了一个高度,“他们战斗民族都高啊,我跟人家在身体素质上就没得比,但是没办法呀,来都来了总不能跑回家去,我就想不跟他们硬刚,没想到自己最后居然成了一名狙击手。”


  

那些日子晦涩凝滞,充斥着训练场灰扑扑的尘土,冬日里手电筒冷飕飕的光,踩着大雪走过的路,等不到晨光的夜晚。他讲的云淡风轻,蔡程昱倒是听出点言语不曾提及的逼仄和困顿,他一早听说过周深,世人皆说他天赋出众。有了进一步接触才渐渐明白,天赋并不足以支撑他达到现在的高度,坚韧和心气才是。他想象不出来周深小小的一个人是怎么在乌克兰孤身求学,在国际队伍辗转数年最终来到梅溪湖的。他想一想都觉得难,看着身边的人,他想问,你也曾有这样独坐天台自我否定的日子吗。最后他却只是沉默。


  

周深继续说下去,“没关系的蔡蔡,你今天觉得自己的失误很严重,但其实可以补救的,以后好好训练就好了呀。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别继续想了,别跟自己较劲,对自己好一点。”


  

蔡程昱把头死死埋进臂弯里,泪意慢慢覆盖他的双眼,带来一阵阵温热,淹没他的倔强和懊恼。


  

周深伸出手去摸他被远处灯光镀上毛边的头顶,“我一直相信,蔡蔡一定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很优秀的大人。”


  

蔡程昱呜咽着把头埋的更深,周深只是无言轻轻触碰他的头顶,梳理他永远找不到出口的少年心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也可能几小时,他情绪渐渐平稳,眼眶和鼻尖还都是红的,趴在手臂上不愿意动弹,僵持半天,被周深一把拽起来,周深笑着张开双臂,“来抱一个。”


  

蔡程昱顺从地落入一个毫无保留的怀抱,此刻他不必去想已经射出的子弹,不必去纠结还未到来的明日,他只是抱住眼前的这个人,埋在他的颈窝里,嗅着他惯用洗发水的清甜。蔡程昱又忍不住想哭。天台远处有巨大的探照灯,光贴着地面一寸寸蔓延上来擦过他眼角眉梢,掠过两个人相拥的身形。天台成为蔡程昱茫茫海上遗世独立的灯塔,孤高安全,他未必能看到前路,但身后永远有光芒在围绕着,他感到心安。


  

蔡程昱抱住了夜空里最明亮的一颗星星。


  

那天之后,蔡程昱感觉到了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他光风霁月的少年心事,暗藏了三分风月。


  

蔡程昱刚刚结束长时间的连续作战,拖着虚浮的步子来到最近的补给站,意外遇见了守在外面的廖佳琳,他手里盘着两个油光水滑的核桃,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语调平和惬意,在这片不见硝烟又处处硝烟的守备区有点不合时宜的和谐。后者示意他去休息一下,等待下一班换岗。蔡程昱实在熬不住,晕头转向点点头,进入最里面的一间休息室。


  

屋子很逼仄,以至于他一眼就看见了靠墙抱着枪睡成一团,小小的一个人——是周深。


  

周深制服外面还套着那件半永久的大衣,棒球帽遮去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但呼吸平稳,睡的很熟,怀里抱着他那支蓝鲸抱的很紧,一个充满防备意味的姿势,像开在墙边的一株柔软但暗藏杀机的花,艳丽危险,突兀盛放在狭窄的空间里,连带着空气的温度都升高三分。有时候蔡程昱偷偷看他,会不着边际的想,他那样一个人,会不会扣下扳机的时候,在枪筒开出一朵海棠,洗刷世人罪孽。


  

蔡程昱一瞬间清醒过来,带着周深温度的风吹过他身侧,绕着他打转,唤醒他所有出走的意识,脑子里炸开一朵又一朵小小的烟花。


  

他犹豫了一下,也许很久,也许瞬间,调整好呼吸和脚步,好像踩着棉花。在马上接近周深的几步之间,周深作为军人的本能及时唤醒了他,他还没睁开眼睛已经端起了枪,蔡程昱一个急刹车呆呆站住,黏黏糊糊喊了一声深哥。


  

周深眼神还有点涣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清蔡程昱的脸后放下了枪,向上推了一下帽檐,“吓我一跳,快过来眯一会儿,看你眼睛红的像个兔子。”


  

蔡程昱心里雀跃着喜滋滋应了一声,凑过去坐在他旁边,周深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枪放在身旁,嘴里念叨了一句什么,蔡程昱没有听清,不过很快,周深放松下来,浮浮沉沉的睡意再度占据他的意识,头一歪靠着蔡程昱的肩膀又安稳睡去。


  

蔡程昱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五岁时无端得到一把最心爱糖果的喜悦,紧接着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不是的,是比那还要开心百倍的奇妙体验,他不得不死死咬住下唇防止自己笑出声,眼观鼻,鼻观心,压抑自己过速的心跳。


  

有点傻,他想,但是没关系,至少此时此刻,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屋里很静,所有的声响都被关在门外。


  

蔡程昱努力维持头部的角度,一边偷偷去看枕在他肩膀上睡的正熟的小家伙,一边又谴责自己有点像个变态,他又一次雀跃的想,没关系,就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偷偷的看一会儿。


  

周深脸颊上没什么肉,于是显得颧骨很高,嘴唇微微嘟着,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赌气,双手由环胸的姿势变成搭在腿上,他很瘦,露在外面的过分纤细的手腕也显示了这一点,腕骨支棱着,破碎的美感。蔡程昱有点好奇,小小的一个人怎么会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小小的一双手怎么会端得动那么沉的机枪。然而这些问题从来无解。


  

休息室上方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子,暮色西沉,阳光透过窗子,褪去燥热的温度,很轻柔洒在周深的侧脸上,镀上一层过分温和的光,在蔡程昱心底刮起一阵又一阵三月的风。空气中尘埃细碎,一切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只来得及看清身旁的一个人。


  

蔡程昱心满意足收回了目光,他眨眨眼睛,想伸手搓搓脸,伸出一半又放下。如果他有尾巴,此时一定撒着欢摇来摇去。


  

又过了片刻,困意像黄昏时的海浪慢慢没过了他,于是他也慢慢睡去。


  

最后马佳和星元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两个人依偎而眠的景象,星元眼疾手快掏出手机咔嚓一声留住这个瞬间,点开和蔡程昱的对话框点击原图发送,还补上一个呲牙笑的表情,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时刻尽到室友兼僚机的职责。马佳显然没有什么浪漫的心思,走过去唤醒了还在熟睡的两人。


  

周深揉着眼睛抻了个懒腰,骨缝里都透着痒,扭头跟马佳星元打招呼。蔡程昱小幅度偷偷活动着肩膀扶着墙站了起来,转过头去看周深,“睡的怎么样?”


  

周深笑眯眯拾起墙角的枪,指节纤细有力,拾起一支枪就像拾起一朵玫瑰。“托你的福,睡的相当好。”


  

星元冲着蔡程昱挤眉弄眼,马佳一脸茫然,然而蔡程昱及时接收到了室友的信号,傻乎乎笑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一颗牛奶糖融化在心口,化成一滩黏糊暧昧的糖水,是甜的。


  

周深做了一点简单的活动,大步流星走向门口,蔡程昱跟在他后面和屋里的星元马佳道了别,眼里还带着笑意,嘴角也没有恢复正常的弧度,耳朵尖红红的。他们走出门外后,马佳扭头去看星元的表情,“程昱今儿怎么这么高兴,直冒傻气。”


  

星元笑出声,摇摇头并不回答。


  

门外的二人对屋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他们在走廊的尽头分开,去执行下一个任务。


  

周深率先转身,眼睛亮晶晶的,“注意安全,一切小心。”


  

蔡程昱用力点点头,“你也是。”


  

于是他们同时转身,各自奔赴下一场生死局。


  

在晦暗低沉的夜色里,他们的轨道短暂重合,再次分离。


  

蔡程昱很清楚,自己喜欢周深,这种喜欢可能夹杂了爱慕,稀薄的占有欲,甚至是一点点畏惧。这种感觉陌生奇妙,像温热的海洋漫上他的胸膛,窒息,但是让人沉迷。


  

他第一个坦白的对象是星元。后者在他吞吞吐吐半天时给予了足够的耐心,最后他才说出一句完整的我发现我喜欢深哥。星元并不惊讶,“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可能在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心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眼神骗不了人的。”紧接着他变换了一个姿势,“你准备怎么办?”


  

蔡程昱啊了一声,被他这句话问得愣住,“我就是觉得不应该瞒你,没想过要怎么办。”


  

星元失笑,“你就准备这么一直暗恋下去吗,找个机会告诉他吧,万一呢。”


  

万一呢,这几个字在蔡程昱脑海里转了几圈,短促连绵的电流把他的神经炸的噼噼啪啪,万一他接受了,或者万一他不接受呢。蔡程昱不敢赌,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更愿意忽略问题本身,去找寻其他无关痛痒的排解方式。


  

星元看出他的犹豫,拍拍他的肩膀,“想好了,别后悔。”


  

蔡程昱扁扁嘴趴在桌子上抠自己手指上的倒刺,细微的痛感激得他眼皮跳了几下。


  

那时候的蔡程昱决意做一个追光者,他可以坦然看向灯光下的周深,可以望见他的赤诚他散落的光芒。蔡程昱一向勇于自我剖析,在某些缺少勇气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做一只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也并不害怕面对故事的结尾,他只是害怕主角早早离场,连结尾都吝于给予。所以,他选择沉默。


  

周深早就发现了那道来自人群,精准无比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作为一名狙击手,周深对任何过度的关注都异常敏感。


  

他孑然一身好多年,在国外求学的时候还会畏惧孤独,半夜噩梦惊醒,镇定地从床上爬起来去看镶在窗口的月亮,想象着地球另一端,他的亲友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后来到了部队里,和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同事一起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谁也不知道下一秒死亡要降临在谁的身上,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谁会离开队伍,所以他们时时刻刻感恩生命,但从不交付真心,因为没有羁绊,所以不会受伤。没有哪个人会多看他一眼,去关心他这颗小星球的运转轨迹。周深早已习惯。


  

后来他来到梅溪湖,被好多颗年轻炽热的心脏包围,他们一腔赤诚,从不害怕分离。


  

某个很寒冷的冬日,王晰买了大骨头,在宿舍里架了锅炖,叫上他和另外几个人,美其名曰让阿云嘎感受一下家乡的味道。蔡程昱也在邀请名单当中,他坐在周深的身边,很认真听着阿云嘎和王晰扯闲篇互怼,偶尔很不合时宜哈哈大笑。有点笨拙,有点可爱。几个人闹到半夜,周深困的东倒西歪,坐起身找了一把刀切橙子,一晃神手底下没个轻重,不小心割破手指,伤口不深,但刀尖很利,他条件反射把流血的指尖含进嘴里,困意被酥酥麻麻的痛驱散。全程没有什么大动作,蔡程昱却注意到了他,从卫衣前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印着多啦A梦的创可贴递过来,他也困的不成样子,拉着周深的手凑近瞪大眼睛去看伤口,周深看着他脸颊上的绒毛,不着边际的想,蔡程昱的卫衣口袋是不是多啦A梦遗留在人间的宝藏。也许是在那个时候,也许是在别的什么机缘巧合之下,周深心动了。


  

这算什么心动的理由,周深事后盯着手上的伤口腹诽,一点也不浪漫,毫无逻辑可言。


  

可是爱不需要任何抽丝剥茧的逻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全都拼凑起了爱的蛛丝马迹。


  

蔡程昱随队执行一个平平常常的任务,兵分两路前往事发地,半路遇到了麻烦,被在路上埋伏已久的暴徒袭击,他肩膀中了一枪,被队友紧急送往梅溪湖中队医院,由贾凡接管。组织中心调动事发地附近编队支援,全歼暴徒,没有大规模人员伤亡。


  

贾凡拿着蔡程昱肩膀处的X光片,急匆匆往病房赶,听着方书剑跟在他后面小声说着目前的情况,冷不防一抬头看见了周深。他万万没想到周深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深深?你今天上午不是在四区盯梢吗?”


  

周深有点尴尬摸摸鼻子,眼神飘忽,“我拜托琳琳帮我盯了一会儿,蔡蔡他……情况怎么样?”


  

贾凡眨眨眼睛,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但是还没醒。”紧接着示意周深跟着他走进病房。


  

房间光线很足,蔡程昱四平八稳躺在病床上,左肩缠着一圈绷带,胸膛随着呼吸起落,眼睫轻轻颤动,像满室寂静里悬停的蝴蝶扇动翅膀,却化解了咫尺之外的人心中还未成型的风暴。周深下意识咬着嘴唇上的死皮,很轻的叹了一口气,获得了贾凡和方书剑一个意味深长的对视。


  

二人当机立断选择撤退,贾凡轻拍周深的肩膀,“别担心,他很快就会醒。”


  

周深道了谢,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贾凡离开的时候随手带上了门。


  

他抬手呼噜两下蔡程昱的额发,手上动作轻缓得好像在触碰某种易碎的玻璃制品,“你吓死我了。”


  

然而罪魁祸首浑然不觉,一呼一吸间是无辜的平和。


  

周深无意识啃着指甲,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蔡程昱,少年坦然微笑,云破月出,光芒四溅,他恍惚间看到海上日出;又想起蔡程昱和阿云嘎在窄窄的宿舍里唱起《鹿 be free》,攥住他心脏,他在暗影中潜行好多年,怎会不向往太阳。


  

方书剑去了其他病房查看情况,贾凡在走廊里悄悄向里面探望,周深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阳光透过窗子肆无忌惮泼洒进来,模糊身影轮廓,时钟都停摆。


  

周深并没有坐很久,仅仅十五分钟,他只留给自己十五分钟去见他的小朋友,柔软拙稚,还不懂得怎么好好保护自己。


  

他看了一眼表,轻轻捏了两下蔡程昱的手指,“我要走啦,你要快点好起来。”


  

床上的人没有醒来。


  

周深在走廊里又一次遇见了贾凡,后者显然对他的停留时间表示震惊,“不等他醒来吗?”


  

他只得摇摇头,“不了,还有任务,不能麻烦琳琳太长时间。”他顿了一下,“别告诉他我来过。”


  

贾凡犹豫着答应下来,把他送到门口,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


  

人海交错,总有因果,是你让我躲不过。


  

当他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蔡程昱却已经醒了,伤口还在痛,他皱着眉头费力偏过头去看贾凡,小声要了一杯水。


  

  

黄子弘凡没想到在探望蔡程昱的路上居然会遇见周深,不过显然周深没有注意到他,神色匆匆,低着头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步子很快。


  

但是黄子弘凡并没有多想,他拎着一袋子水果大剌剌走进病房。蔡程昱已经被贾凡扶着坐了起来,脸色还不太好,精神尚可,嘴唇有点干裂,头发乱蓬蓬的,看见黄子弘凡未语先笑,“今天没任务?还拿了这么多东西。”


  

黄子弘凡把东西放在一边,坐下往后一摊“没任务,再说了,有任务也得来,任务哪有你重要。”


  

贾凡在旁边笑起来,从袋子里捡了几样水果拿去洗。


  

俩人聊了一下蔡程昱受伤这件事情的始末,对坐了一会儿,黄子弘凡冷不丁开口,“我刚才碰见深哥了,看着急匆匆的,我记得他今天在四区盯梢,怎么跑过来了,是不是今天还有谁受伤送过来了。”


  

蔡程昱端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会儿,“我也不清楚,问问凡哥吧。”


  

黄子弘凡点点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扯了些别的,然而蔡程昱已经没有心思继续听下去了,他的注意力被远在四区的那个人吸引,一遍又一遍的想,为什么周深会出现在这里?


  

黄子弘凡也没有久留,队里还有些事情没有解决,风卷残云啃了一个贾凡洗过的苹果,略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待他走后,蔡程昱很不经意的问了贾凡一嘴,“队里今天任务还顺利吧。”他心跳的有点快,不自觉带上几分期待。


  

贾凡正拿着本子站在床边记录参数,头也不抬,“挺顺利的吧,今天都没有新伤员。”


  

蔡程昱压着嗓子很平淡应了一声,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他想,深哥是来看我的。从耳膜到心脏都暖烘烘热起来,他有点忘乎所以又晕晕乎乎,那些小心思从不被他人窥探分毫,今日从心脏里终于长出枝桠,他很快活地盯着分外透亮的天,身体晃来晃去简直要飞起来,他猛地转过头冲着贾凡大喊:“凡哥,你今天真帅!”


  

贾凡早就知道蔡程昱一把嗓子拨云见日,今日才算真正领教,他被吓了一大跳,瞪大眼睛跟见了鬼一样,“你今天抽的什么风?”


  

蔡程昱嘿嘿一笑,哼着小曲乐呵呵啃了一口桃子。


  

等到贾凡走出病房才想起来,他哼的曲子,是《多么快乐的一天》。


  

到了年末,廖昌永破例办了一场庆功会,庆祝过去几个月成员们的成绩和进步,36位队员济济一堂,长凳摆开,酒杯相碰。


  

几杯酒下肚,平日里一个个冷静自持的优秀特种兵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暴露本性,一个个鬼哭狼嚎抱在一起,周深瞳孔地震,他本身没喝几口,承担起了送这些人回宿舍的艰巨任务。


  

第一个被分配到他手中的是蔡程昱,蔡程昱曾经说过自己酒量不好,周深盯着脸已经红成油爆虾的蔡程昱肯定了他的自我判断。星元在一旁拎着酒瓶跟马佳仝卓高歌拉维他,没有分出一点注意力给自己已经喝红了的小室友。


  

周深长叹一声费力架着高了自己二十公分的蔡程昱一步一步往宿舍挪。


  

好不容易进了屋子,蔡程昱忽悠一下支楞起来,盯着周深看了好半天,盯得周深直发毛。


  

窗外月光洒了一片水色进来,屋里没开灯,两个人就这么身披月光无声对视。


  

蔡程昱眯起眼睛认真看进周深的眼睛,那里沉睡着一片静默的星夜,与月光遥遥相和。鼻息呼在周深脸上,吹起一片燥红。周深不自然往后退了一点点,蔡程昱也紧跟着往前一步把周深逼在墙角,然后,慢慢的俯下身去吻他。


  

周深心里警铃大作,却没忍心推开他。


  

这个吻极尽温柔,没有一丝一毫的占有欲或者情欲,只是一个单纯的吻。两个人唇舌相贴,蔡程昱很轻很轻蹭着周深的唇,两尾鱼在水面起伏追逐,水乳交融。哪怕蔡程昱亲的是块木头也会被温柔的化掉,更何况他周深是一个心里也蕴藏着一团火的大活人。


  

后来蔡程昱主动结束了这个吻,搂着周深的脖子把头埋进肩窝小口喘着气,好像他是被强吻的那一个。他清醒了一点,也有点后知后觉的害羞。


  

周深的声音适时响起,“蔡蔡,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你也能感觉到我的心意,但是有一件事情困扰我很久了,我希望我们能一起解决,好吗?”


  

蔡程昱一瞬间清醒了大半,抬一点头,偷偷去看周深,周深的眼睛还是很亮,里面的星星并没有停止闪烁。


  

“蔡蔡,如果有一天发生我们无法掌控的变故,那么你会忠于自己的心,还是忠于自己的身份做出理智的选择。我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是我给不出让我自己满意的答案,所以我还不能承诺你什么。你能明白吗。”


  

蔡程昱明白,他当然明白。他只是感到很委屈,他伏在周深的肩膀上茫然又无措,只想嚎啕大哭,这一刻他读懂了周深所有的欲言又止,读懂了他飘忽不定的眼神和眼里漫上的星河。他意识到周深是对的,这件事情被提出之前他可以闭目塞听,但是此刻裂痕就在那里,就横在他们之间,相隔咫尺又远在天涯。他真真正正的意识到了他们之间并非缺少爱,也并非缺少坦诚,但事实是他们除了爱和赤诚一无所有,两手空空,然而这并不足以解决生活中巨大的无解命题。在成为爱人之前,他们有另外的身份另外的责任。


  

他们隔着一颗子弹敞开心扉,谁也没有勇气完成一个拥抱,彼此间空气太稀薄,子弹太滚烫,他们都不知道这颗子弹会在谁的胸膛爆炸,谁也不敢赌,因为爱所以畏惧。


  

蔡程昱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失魂落魄回到宿舍,他被分成两半,一半滚烫绝望,一半清醒悲悯。二十岁的蔡程昱懵懵懂懂看见了他生活中具象化的局限,他渴求的一切就在他触手可得的地方安静呼吸,潮涨潮落间他却始终难以触碰。他的爱人——或许还不足以称之为爱人——虚长他六岁,知道他的心软和彷徨,所以抢先一步作出决定,举世无双的狙击手在自己的心上用力的开了一枪。可是他们之间那颗子弹依然存在。


  

蔡程昱发了整夜的高热,他的心被滚烫的海水紧紧攥住,难以呼吸,他很慢很慢的吸气吐气,只感觉到咸腥的海水蒸腾留下的干涩水痕。他难过的蜷缩在被子里,五脏六腑被烫的不得安宁。


  

星元被吓坏了,匆匆忙忙叫醒了早就睡熟了的马佳,马佳顺手捞起了在床上和被子滚成一团的龚子棋,几个人连夜把蔡程昱送到了贾凡那里。


  

蔡程昱输了液昏昏睡去,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他在摇摇晃晃的船舱里醒来,走上甲板,踉踉跄跄的海风吹透他单薄的肩膀,吹凉他胸膛里蔓延的海洋,也吹遍他脚下的海洋。


  

周深站在船头,看见蔡程昱微笑着伸开臂膀,他说了一句什么,海风太喧嚣,蔡程昱什么也听不到。紧接着周深一跃而下,像游鱼入海了无踪迹。蔡程昱跌跌撞撞喊着他的名字冲过去,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抓住。紧接着,海洋深处翻上层层叠叠的星光,慢慢浮上水面,整个海面上弥漫着星星点点的光,那些光继续上浮,最终停留在天幕上,点缀整个夜晚,串连成静默的星夜。


  

蔡程昱突然惊醒,看见天花板印上窗外路灯渺茫的光,像远处传来的歌声,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贾凡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终于退烧了。”


  

他们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又盛大的自救与互救。


  

几个月后又一次并肩战斗的机会来临,蔡程昱很难说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回答周深的问题,他只紧握手中机枪。


  

(此处省略一万字)


  

一切尘埃落定后,廖昌永将一个小巧的U盘递到他手里,他故作高深眨眨眼睛,“这是选拔时收集到的一些资料,你替我交还给周深。”紧接着他压低声音,“或许你可以偷偷看一下,我跟周深提前说过,他不会介意的。”


  

蔡程昱点开U盘的前一秒还在谴责自己的行为,U盘里只有一小段视频文件,他慢吞吞挪动鼠标,最终还是好奇心占据上风。


  

画面很模糊,看着已经有几年的光景,他在许许多多个角落里发现了周深,20岁的周深,在乌克兰的军校,貌不惊人,总是躲在角落,寸头,晒的有点黑,眉眼还不明朗,端着机枪,在人高马大的战斗民族中有一点格格不入,大部分时间里他总是隐藏在训练的人群中很难被发现,只有一小段,他成为了视频的主角。


  

湛蓝的穹顶下,成群的云向远方迁徙,飞鸟扇动翅膀远飞,周深伏在靶场的射击点,作射击训练示范,动作行云流水,子弹精准射向靶心,酣畅淋漓的痛快。


  

视频并不完整,似乎是许多不同角度蹩脚的拼凑到一起,在那些镜头辗转之间,蔡程昱注意到了周深的眼神。


  

与现在截然不同,像一块硬邦邦的铁,冰凉有力,只会融化在最高温度的火焰中,比他手中的机枪还要让人心惊,这种眼神只在他执行任务时短暂出现。


  

20岁的蔡程昱隔着屏幕凝视20岁的周深,审视他的不妥协,年少岁月的浮光掠影,没有花团锦簇,没有神采飞扬,只有对抗偏见和探索上限的决心。


  

蔡程昱的人生被割裂成两个部分,中间横亘深不见底的裂隙,从裂隙的名字可以叫做周深,也可以叫做梅溪湖。二十岁他来到陌生的环境,遇见一个惊艳的人。


  

可是现在,他想起二十岁的周深,胸膛里会涌起毫无来由的酸涩澎湃。他们的二十岁同样漂泊不定不见前路,也同样在埋头狂奔,那是一段蓬勃的自由生长,草长马跑,他们在驯服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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