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马故郡

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深呼晰】我在梅溪湖等风雨

粮食向

主深呼晰

晰深川琦四人搅和

OOC预警

一个理想化的非典型北漂故事


周深拖着箱子碾过老旧街巷乌黑的地面,惊起一片灰扑扑的尘土气味。刚刚下过一场雨,水泥地上水痕纵横,一层层泛起潮气,让他想起他连年阴雨的故乡。

当他终于找到目的地,拎着箱子敲响王晰门的时候,北京开始疯狂放晴。

王晰在这栋老房子里住了有几年,上个月送走出和女朋友出去合租的室友,旁敲侧击从中介那里了解到自己的新室友是音乐学院的在读学生。

王晰刚刚哼着小曲把半个西瓜放进冰箱里,听见敲门声急急忙忙过来给他开门。撞进眼里的小小少年一双眼清澈见底,有无限细碎光芒。白衬衫,破洞牛仔裤,棒球帽,黑框眼镜,清清爽爽——标准的学生打扮,他笑眯眯问了一句,“大几了?”

男孩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礼貌又周到主动同他握了手,“今年研一啦。”

王晰被小家伙一把脆生生能掐出水的嗓子结结实实惊艳了一把,摸摸鼻子,把人迎了进来。

周深眨巴眨巴眼睛看他 ,“哥,你是不是搞音乐的?”

王晰早年参加过几个选秀节目,没激起太大的水花,在广州“漂”了一阵,碰了一鼻子灰,最后机缘巧合来到了北京,干过代驾,支过报刊亭,当过乐队伴奏,也在酒吧驻唱。音乐,对于他来说,是谋生的一项并不多么高贵的工具,也是一层被生活打磨过的毛玻璃背后,所有辛劳指向从未改变的目的地。

王晰有点惊讶居然真的有人认出自己,他模棱两可答道,“混口饭吃。”

周深笑起来,“哥谦虚了,我在电视上看到过您的比赛,您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王晰受宠若惊道了声谢。

走廊里传来对门钥匙转动的声音,王晰走过去打开门,鞠红川捏着钥匙听见声音回头往门里瞧了一眼,“呦,晰哥,今天没班?”

“嗯,今天休息了。琦琦呢?咋没见他?”

“他今天有个活还没回来。”

王晰悄悄拽了一下周深的袖子,“来,给你介绍一下,我新室友,音大的学生,周深。“他转过去向周深示意了一下,”这位,川子,鞠红川,开酒吧的。”

周深眼睛亮了一下,伸出手去又稍稍欠身,“川哥好。”

周深把东西安置好之后犹犹豫豫问了一嘴鞠红川的酒吧,王晰心下了然,作为合伙人之一认真思考了一下招聘新员工的可行性。


梅溪湖酒吧坐落在音大附近的商业街,平时常有老师和学生光顾,周深也曾有所耳闻,甚至和同学探讨过名字的由来。

后来他才从鞠红川口中得知,他们三个是在长沙梅溪湖大剧院的一次演出中相识的,平平常常的商演之交升华为相见恨晚的革命友谊,三人一拍即合惺惺相惜,商量之后合资在北京开了一家酒吧,鞠红川作为大股东享有酒吧的经营权,王晰和李琦则扮演合伙人和驻唱歌手的角色。

第二天王晰把周深领进梅溪湖酒吧,李琦坐在鞠红川旁边偷偷打量了一下周深,鞠红川带着他们仨走到后面的休息室,给周深倒了一杯水,周深双手接过来道了一声谢,鞠红川便笑,“不用那么拘谨,比较擅长哪方面的歌,稍微唱两句?”

周深也不忸怩,撂下杯子清清嗓子就开始唱,一开嗓王晰心里一动,李琦瞪大眼睛转过头来看王晰,眼神里明晃晃一句大写的卧槽,挤过来在他耳边问,“你哪儿找的这么一小百灵?”

王晰嘚嘚瑟瑟笑,“这是我新室友。”

曲毕,鞠红川当即拍板,把人留下来,排了班敲定工资。

于是,周深奇妙的梅溪湖驻唱生涯就此开启,搅和的盛会拉开帷幕。周深心里那扇门悄悄开了一个小缝,背后的小人探头探脑向外张望,门外三个小人朝他伸出手,昭示新生活的降临。


四个人迅速熟络起来,音乐理念相仿,性格又合得来,起初是拘谨又普通的同事兼对门邻居,后来是一月一顿家常火锅的深厚情谊。有时候喝点小酒,场面就常常失去控制,三个大老爷们兴头上来就开始鬼哭狼嚎,周深蘸着辣椒面默默咽下一块土豆表示你们嚎你们的,我吃我的。

后来周深没忍住也加入了高歌的队伍,他在心里吐槽没人能逃得过真香定理,唱的倒是最开心那一个。

四个人声部不一定齐,修养倒是在。随便扫两下吉他,碗筷敲的叮叮当当,沸水翻腾的咕嘟声,都是妙极的配乐。

他们为所有隐秘不为人知的梦想纵情高歌,却并不在意听众几何。

他们一起高唱从来虚无的梦想与光荣,他们一起做一场永远看不见天光的大梦。


两个人的“同居生活”改变了王晰很多生活习惯,他一个人散漫惯了,突然出现一个小家伙强势入驻他的生活,全方位和他共同分享生命中几个很平常很理所当然的年月。他有时候会生出一点错觉,这件窄小的出租屋就是他漂泊多年一直等待的避难所。

下雨的时候糙老爷们王晰常常忘记带伞,在潮湿环境里长起来的贵州小百灵则义正言辞谴责他的行为,并表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王晰总是嘻嘻哈哈混过去。

某次王晰又被浇成落汤鸡,周深恶狠狠把一条新崭崭的白毛巾准确无误扔到他头上,腾腾腾跑过来隔着毛巾发狠把他头毛揉的像一窝草,王晰被他揉的想笑,捉住一边帮他擦头发一边泄愤的小家伙硌人的手腕,安抚性的搓了搓小家伙手心,头上的动作温柔了许多,周深还佯装生气问他,“知道错了吗?”

王晰老老实实点头,“知道错了。”

小家伙眼睛一瞪,“错哪儿了?”

王晰忍不住笑起来,“错在没带伞。”

周深呸了一声,用力在王晰脸上捏了一把,“没带伞你怎么不知道躲躲雨?年纪轻轻不爱惜身子等你老了有你好受。”

王晰只得老老实实听话,也养成了出门带伞的习惯,一带就是好多年。


有天晚上难得休息,俩人一人抱着一只碗秃噜秃噜吸面条,王晰刚想从锅里再添一筷子,抬头就看见小孩嘬着筷子尖愣神,他拿着筷子去敲小孩的碗沿,把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慢吞吞继续吸面条。

王晰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咋了,有啥事儿跟哥说说。”

小周把脸皱成薄皮大馅一十八褶小包子,苦大仇深念叨最近学的曲子好难练,总是达不到老师的标准,想换一个好一点的麦但是这个月又没剩下多少钱。

王晰失笑,周深再懂事再要强也还是个孩子,生活里最恼人的事情都无非是鸡毛蒜皮,他还陷在那些一眼看不到尽头有点可爱的烦恼里。王晰伸出手去摸他小脑袋顶毛茸茸的发旋,“没事儿的啊,先吃饭,吃完饭哥陪你一起练,钱的事情也好解决,房租晚两周交没关系。”

小周的眼神定在他脸上好一会儿,水灵灵的大眼睛放出一点感激的光,“晰哥,你对我真好。”

王晰往他碗里又盛了半碗面条,朝他推了一下,“谁让哥疼你。”


傍晚三四点,北京初秋晚风很暖,带着些白日的温度,天边几团流动的云很柔和轻覆落日余晖。

王晰领了工资走出来,揣在兜里美滋滋捏了一下薄厚,心满意足掏出手机点开四个人的群,发出一条消息,“哥这个月领了工资,走,晚上出去搓顿好的。”

几秒钟之后网瘾少年小周迅速响应,又过了一会儿鞠红川和李琦也积极上线投身搓饭事业。

王晰没注意到自己笑的嘴都合不拢,他把手机放回去,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向外走。

心情大好的结果是王晰喝高了。

周深表情复杂的看着面前一米八十多东北爷们像一只金毛一样趴在桌子上直哼哼,鞠红川在旁边幸灾乐祸说让你见识一下晰哥的另一面。

好不容易结了账把人拖到了马路上,王晰支楞起来一溜烟跑到路灯下面,周深一脸懵逼,转头去看旁边俩人,李琦一气呵成打开视频录制,熟练的让人心疼,鞠红川摆摆手示意他无妨。

王晰抬起手咣咣咣开始敲灯柱,一边敲一边嚷嚷,“深深,深深,给哥开门,快点的,我知道你在家,灯还亮着呢。”

鞠红川和周深笑的直打跌,直接蹲在地上肆无忌惮笑出眼泪,李琦承担了艰巨的拍摄任务,笑到发抖还惦记着视频,不忘捂住嘴,稳住手。

第二天王晰顶着鸡窝头迷迷糊糊醒过来,头痛欲裂,对于前一天发生了什么浑然不知,看到群里的视频,气急败坏跳下床跑到对门去抢李琦的手机销毁证据,小周早眼疾手快点了保存,气定神闲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


到了过年的的时候四个人都没回家,挤挤挨挨在王晰周深家里包饺子。

李琦拎着一大包食材进屋的时候,鞠红川正在厨房叮叮咣咣准备包饺子的器具,李琦眼镜上了霜看不清东西,手里还抓着四根糖葫芦,扯着嗓子喊王晰过来搭把手。周深裹着羽绒服站在阳台扣着墙皮给家里打电话,听见李琦的鬼哭狼嚎笑弯了眼睛,对电话那头的家人语调轻快的说他一切都好,叫家里人不要担心。挂了电话走进客厅,看闹成一团三个人,无端生出一点岁月静好的感慨来。

春晚准时开始,四个人还在一本正经讨论不同地区饺子的吃法,话题逐渐跑偏,越说越不正经,最后集体笑倒在沙发上。

王晰找了一小把硬币准备包进饺子里,翻箱倒柜又翻出半瓶医用酒精泡上半个小时,周深眨巴眨巴眼睛问他寓意。王晰很有耐心把硬币一个个洗干净,“在哥家里,过年的时候吃到饺子里的硬币就代表着有一年的好运气。”

鞠红川在旁边补了一句,吃的时候小心牙,成功收获了老王一个白眼。

饺子上桌四个人又互相嫌弃包饺子的技术,你说他饺子都漏了,他说他饺子包的跟个烧饼一样。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得一股脑把饺子全塞进肚子里。

接下来又进入紧张刺激的吐槽春晚环节,李琦看着电视里浓妆艳抹的歌手无语凝噎,转过头看周深,一脸苦大仇深,“深深你信我,你比他唱的好听多了。”

周深笑的直不起来腰,作势就要打他,被窗外腾空的烟花吓了一跳。

鞠红川拿着手机给唐伯虎发消息,王晰坐在一边笑眯眯看着他们闹。

最后四个人并排坐在电视前听新年钟声,互相道过新年快乐,又打开手机开始猛戳屏幕疯狂轰炸亲友。

新年祝福活动告一段落,残局收拾妥当,几个人一起唱完难忘今宵,在沙发上头挨着头沉沉睡去。

那是很平常的一个新年,“恭喜你发财”的歌声响彻大大小小的超市,他们踩着雪并肩向前走了好远一段路。他们都很乐观很无畏,对未知的前路满怀极大的热忱,并且都选择了先抓住唾手可得的幸福,珍惜眼前人。


周深有一辆深蓝色的小电驴,他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蓝鲸”,这个名字藏了他一点浪漫的小心思——骑着蓝鲸在巨大的钢铁森林中穿行。很多年后机缘巧合下,他为一部动画主题曲献声,那首歌叫《大鱼》,那个故事有关相遇和离别,有关成长和救赎。

他每天开着那辆小电驴,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载着王晰自由自在飞驰在巨大的森林中,先将王晰送到梅溪湖门口,自己再骑到一街之隔做兼职的奶茶店。九点整,小周店员脱下工作服,提着一杯半糖的奶茶去接王晰的班,在王晰几次暗示下偶尔会掉落一大杯双皮奶。大尾巴狐狸老王得了甜头笑晰晰坐在吧台旁边听小百灵唱歌,周深什么风格的歌都能驾驭,他也都愿意尝试,唱柔情慢歌把人唱的几乎要落下泪来,唱起节奏鲜明的快歌又能把场子炸到天上去,这是一种本事,他天生要在舞台上发光。

下班之后两个人又穿过森林回到风平浪静的小窝里养精蓄锐,迎接一天又一天。

老王也提出过抗议,表示哥的车技也很优秀,身为年纪大一点的那个不能心安理得被小小一只小百灵每天车接车送,小百灵勉强同意,结果在某次就差二寸的车祸后坚决握紧了挂着一只猫咪老师的车钥匙,老王也只能心情复杂的成为小百灵后座的常驻嘉宾。

坐在小周后座对于老王来说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小周喜欢在开车的时候唱歌,老王就坐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给他和声。那些飘飘扬扬的歌声穿过北京春天温和潮湿的雨意,穿过夏天吹起少年人衣角的风,穿过深秋簌簌的飘叶,穿过冬天寂静无声的雪,永远在他们记忆中鲜活。

有时候在梅溪湖被起哄合唱,俩人也不推脱,大大方方上台就唱,配合之默契,和声之熟练,昭示这样的场景已经预演千万遍。老王嘿嘿一笑,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都藏在蓝鲸的肚子里。

那时候雾霾还没有遮天蔽日,大街小巷里的歌还温情脉脉,人们在生活的间隙里还关心梦想。


时间慢吞吞蹭到夏天,王晰有天下午赶在落雨前回来,天边黑云翻滚,隐隐有雨意,空气又沉又湿,把北京笼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里,风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去掀他衣角,他肺腑被将雨未落的乌云堵的喘不过来气,好像一呼一吸能听见雷声炸响。

夏天一场轰轰烈烈的暴风雨要来了。

他打开门放下包看到周深在客厅打地铺睡的正香,但不太安稳。周深难得中午休息,一定是被热的受不了还不舍得开风扇,才跑到客厅来睡。

王晰看他睡的像一只露出肚皮的小猫咪有点想笑,周深哼哼两声翻了一个身,把被子踹下来一点。王晰摇摇头走过去打开风扇,调整好角度正对着周深,小猫咪顿时安稳了许多。

王晰昨天晚上熬的很晚,到中午已经两眼通红,眼袋快要掉到下巴,脑子一片不知所云的混沌,只想倒头就睡,他换了一身睡衣轻手轻脚走到周深旁边躺下。

小猫咪又翻了个身,手脚并用把王晰缠的严严实实,一只手压在王晰胸口。那一瞬间,王晰听到自己的轰鸣的心跳声随着窗外的雷声一同不讲道理喧嚣起来,紧接着响起巨大的雨点不留情面砸在玻璃上的声音。

北京这场暴雨终于降落。

有一些事情浮在空气里昭然若揭,可是他们都没有宣之于口的勇气和资本。


这些细碎的人间烟火让王晰的生活有了些柴米油盐碰撞出的踏实的幸福感,他几年前在广州漂泊无依居无定所时渴望的正是这样一个平淡有实感的家,还有一个能与他相互照顾,夸张点说是相依为命的人。

那些被老鼠扰眠难以入睡的日子里,他在无边暗夜中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一片晦涩前路没有一点点光,黑暗缓慢淹没鼻息,他费力踮起脚尖,几乎窒息。后来辗转到了长沙,遇到几位志同道合的挚友,最后落足在北京,有了稳定的收入稳定的住所。也遇见了给他营造一个家的星星,周星星。

王晰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走到现在,自以为堡垒密不透风,修炼成一只滑的叫人抓不住尾巴的老狐狸,但是他看到一个闪闪发亮的周深心里还是会起风,没有谁不会屈服于温柔,而周深恰恰温柔到极致。

他太懂得体谅别人,太懂得照顾别人感情,他对别人的情绪变化异常敏感,总适时送去一点春风化雨的安慰,也许你鼻子刚刚一酸,他便递过来一张纸巾。在这样的温柔面前谁也不会设防。

王晰想,这颗星星在不熟悉他的人眼中也许并不耀眼,甚至很平凡,但却是他世界中的小太阳。周深接纳他被颠沛生活折磨至千疮百孔的心,再用爱和善意将他填满。周深一定不知道他对于王晰有多么重要。

外人看来,王晰是刀枪不入的过来人,是可以依靠的晰哥,但是只有周深把他当一个孩子宠,照顾他情绪,明白他不曾言说的委屈,记挂他一个东北大老爷们不爱喝过甜的于是每次的奶茶都是半糖;他无意中说起过怕老鼠,于是家里出现老鼠的时候第一时间冲上去先遮住他眼睛,像哄孩子一样安抚他两下再抄起扫帚雄赳赳气昂昂打老鼠,即使他自己也有点打怵;知道王晰胃不好就每天早起坚持给他变着花样熬各种各样的粥,不管前一天熬到多晚都会在清晨支楞起来站在厨房里,熬粥的时候再偷偷闭着眼睛眯一会儿。

王晰很感激,他也愿意用真心去回应真心。


周深在某个寻常日子里的敲门声中醒来,正准备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去给上夜班回来忘带钥匙的王晰开门,张嘴应了一声,被自己的嗓子吓得呆在原地回不过神来。半晌之后开了门,王晰只看到红了眼圈的他,他颤声问,“晰哥,怎么办啊。”

声带小结。

医生口中的这四个字成为他最深沉的噩梦。他的喉咙被坠上一把枷锁,说话也会破音,支离破碎的音符从他喉咙里飘出来,斩断他全部的希望。

那段日子单调重复又压抑至极,王晰带着他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试了各种各样的治疗方法,却总不见好转。

王晰抓着周深的手坐在他旁边听他艰难的给导师打电话请假,在每个他被噩梦惊醒的夜晚把他搂在胸口轻声抚慰。

鞠红川当机立断给周深放了个长假,要他好好休息积极治疗不要胡思乱想,梅溪湖永远为他留着一支话筒。李琦四处托人打听治疗的方法,问遍了靠谱的医生。

可是周深什么也做不了,渺茫的希望偶尔被点亮,往往又颤颤巍巍熄灭。他坐在床上双手扶膝把头埋进膝盖无声流泪,试图逃避令人窒息的现实。王晰慢慢凑过来抱他,一遍一遍抚着他后背任由他把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他心口。

周深不敢给家里人打电话,不敢向导师承认毫无进展的治疗情况。他害怕辜负所有人的爱和期待,结果一次又一次把自己逼到绝路。情绪不稳定,偏执又易怒,只有王晰全心全意陪着他,耐心的劝解,陪他接受最坏的结果,也陪他找遍天下的良药。

很多年后周深并不愿意回忆起这段泛着苦味的日子。好像被波澜不惊的一池水泡的发白起皱,试图展开详读却发现细小的动作也会牵动细枝末节的神经,呼吸间都连着痛感。可是他终究还是学会了在镜头前坦然感谢所有的磨难,他从来没说出口的是他并不感谢磨难本身,从头到尾值得感谢的只有那个人。

他重新开口歌唱是在三个月后,历经千帆停泊,满心疲惫。

那天王晰在厨房洗碗,电视放着致敬邓丽君的节目,周深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正好放到的是《又见炊烟》。王晰轻声跟着唱,他则抱着电脑坐在客厅看论文,一种奇异的感觉从他的喉咙蔓延开,他心里有点痒,浑然不觉自己轻声唱了起来。

王晰手还没来得及擦,噔噔噔跑进客厅瞪大眼睛盯着他看,周深刚想问他发什么神经,话还没出口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王晰冲过来抱他,很大声的喊他的名字,周深在他怀里又哭又笑,才感受到一点劫后余生的喜悦从四肢百骸撒着欢注入心脏。

周深很快回到梅溪湖重新站在台上放声歌唱,所有感觉归位,一切触感入场,他找到了熟悉的正确状态,仿若骨血复苏。

他在满场掌声雷动、耀目灯光纵横中轻而易举找到王晰明亮的双眼,他用力鼓掌,在那一瞬间周深看清了他的口型,他在说,“真棒。”

于是他安心闭上眼睛全情投入这一首歌,胸膛中抽离已久的勇气正在慢慢充盈,他甚至感觉到心口飞出一只百灵鸟,引吭高歌无所畏惧,自由自在毫不拘碍,可以歌唱生命,唱遍世间千愁百感。


他年少时读过西西弗斯滚石上山的故事,后来随着年岁渐长,也逐渐认同到人生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过程。

在他生命里有许多石头轰隆隆滚下来了,被他咬着牙推回去,可是总还会有新的石头落下来,因嗓音受到的非议是石头,家里人对他选择音乐的反对态度是石头,这一次的声带小结也是石头,他自暴自弃坐下来闭着眼睛自我麻痹试图休息一下,睁开眼却看到王晰站在他旁边扶着石头笑的人畜无害,他们一起去斯斯文文极度体面的反抗不讲道理的命运直至头破血流。

最后这一块石头被他们推回山顶,周深决定放慢脚步稍稍欣赏一下山上的风景,放自己一马,不去想下一块石头什么时候会滚下来。又或许他足够勇敢,可以找到王晰的那一块,去帮他一把。


周深还没来得及推走王晰的石头,命运的转折先一步到来。他被签走的时候正好是来北京第三年的冬天。

王晰拍拍他肩膀说这是好事儿,深深终于熬出头了。

鞠红川和李琦拎了一大堆吃的来家里吃火锅庆祝 ,四个人隔着火锅翻滚的热气围着桌子对坐,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却总有淡淡的离愁别绪随着沸水翻涌。

周深如鲠在喉,红了眼眶。

后来王晰去机场送他,还是只有一个箱子,轻轻巧巧来,沉甸甸的走,东西还是那些东西,人却不一样了。

候机大厅人声嘈杂,大朵大朵日光透过落地玻璃放肆洒进来,把整个大厅染的亮亮堂堂,王晰事无巨细的叮嘱着生活琐事,周深听的鼻头泛酸,王晰笑着给了他一个结实温暖的拥抱。

“以后路过北京常来看看哥。”

周深在他怀里拼命点头。

最后他拖着箱子往前走。

他二十啷当岁,还可以燃烧,还有滚烫的梦想,他平稳的往前走,向着未知的前方走,身后王晰温和注视着他,目光赤诚明亮,他一步步背对着他走向没有他的前路,繁花似锦掌声围绕,只是没有他。

周深想,下一次石头落下来的时候,可能没有人陪他一起推了。

周深在离开前回看这三年,他自认为灵魂中缺失的一块碎片是在梅溪湖被填补上去的,由很多很多的赞美肯定组成,而这大部分又来自同一个人。他在这片森林憩息片刻,学会了歌唱也学会了勇敢。离开的时候才发现,他生命中另外一些宝贵的东西已经落地生根,难以割舍。


半年之后王晰也签了公司,他在电话里不无遗憾的说,“可惜哥公司在北京,离你有点远。”

周深心里泛酸,“没事的晰哥,咱们总能见面的。”

李琦参加了当年一档很火的音乐选秀节目,一举拿了个冠军。

总决赛的时候周深坐在后台死死攥着手机看直播,最后宣布结果的时候他咬着嘴唇慢慢深呼吸,在听见那个名字之后几乎要跳起来。

四人群里又恢复热闹,大家分分起哄要李琦请吃饭,主角却迟迟没有动静,想是还没拿到手机。

周深无端回忆起很多年以前支离破碎的画面,那时候和他一样大的王晰站在舞台中间,接过话筒很得体发表获奖感言。灯光刚刚好,气氛刚刚好,彩纸从天而降,落在他眉骨,他抬手拂去,有几片轻飘飘落在他发梢。那是很圆满的结果,是一场奋不顾身追寻的筹码。

周深想,那时候坐在电视机前的他,还有站在追光里眼神清亮的王晰,怎么会想到以后呢,怎么会想到那些北京的日子和现在呢。

他突然很想王晰,特别特别想,他并不是一个称得上果断的人,但是下一秒他拨通了王晰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嘈杂,王晰的嗓子有点哑,却带着点意外,低音炮还是震得他耳朵发麻,“深深?咋想起来给哥打电话了呢。”

周深半真半假笑,“想你了呗。”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渐渐消失了一些,他猜王晰走到了走廊上。

王晰稍微清了一下嗓子,“深深,哥跟你说,你得好好保护嗓子,我看你行程表,这也忒密了,别想着自己年轻就不爱惜身体。”

周深想,这句话有点耳熟,但是感动是真的,关心也是真的。平时伶牙俐齿话多且密,但是在这个关头他却失了言语,半晌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晰哥,来我的演唱会吧。”

他听见对面明明暗暗的呼吸声几不可闻,缠在他心尖,有点痒,有点疼。

“好。”

那场演出很圆满很成功,王晰站在摇摇晃晃快要溢出舞台的灯光下向他张开双臂,像飘摇海上一处永不熄灭的灯塔,他于是笑着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恍若倦鸟归巢,冰河初融。

然后是不断的错过再重逢。


周深完成一场商演,妆还没来得及卸又要跑向下一场演出,坐在车里昏昏欲睡,耳机正唱,“在所有流逝风景与人群中,你对我最好。”

他慢慢翻手机里没舍得删的旧照片,手指滑动间看到了一个视频,他微微一顿,按下播放键,一瞬间熟悉的灯光熟悉的场景扑面而来,席天幕地将他毫无保留包围,视频里王晰站在路灯下面,他在唤,“深深,深深,给哥开门。”夹杂着他们三个放肆的笑声。每一声都在周深心里掀起滔天的波澜,震得他心木木的疼。

他很难讲那一瞬间的心情,他离开北京好久,走出梅溪湖这么远,一路看过很多风景,有了很多新友故交,可是他还是在怀念那些闪亮又很破旧的日子,两手空空,心是满的。

他一寸一寸将视线移到车窗外,城市被巨大的光影笼罩,黑夜仿佛永远不会彻底降临,街边的路灯一盏一盏像正待燃烧的蜡烛,飞速后退连成一片虚幻的影子,城市里看不见星星,月亮也被云层挡的严严实实,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光,还有路灯变换的光影提醒他,他正在马不停蹄向前奔走。

周深很费力去想下一站的目的地,哦,对了,是长沙。

长沙有一个梅溪湖,是故事遥远的难以企及的开端,在很久很久以前昭示了所有兜兜转转的久别重逢,在命运的转角埋下伏笔。他也有一个梅溪湖,永远窝在北京的一个小角落里,有人在歌唱相遇,有人要说再见。

他在车里握着手机,呆呆看着车窗外很久,路灯明晃晃照进他心底,照的一片透亮。

他好像记起了一些事情,又好像忘记了许多。可是那也许并不重要了,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个三年要一起去填满,还有很多次久别重逢的拥抱。

他所要做的,就是体面的盛装出席每一场重逢。


周深生日的时候窝在上海的住所里开直播唱了很久,拿着菜刀三下五除二剁了一整块蛋糕,就当做为自己庆生。

关了直播后他坐在窗前向外看,看这座不同于北京,但同样巨大的钢铁森林,他能看见月亮轻轻冷冷的影子。

手机短暂震动一下,他打开微信,是王晰发过来的一条语音,有点长。

周深莫名紧张了一下,好像即将见证一个隐晦的秘密。

他犹豫着点开语音,是王晰唱给他的半首《大鱼》。

歌声在夜色里缓缓流淌,音阶跳跃在大提琴弦之上。

在最后,他听见。

“深深,生日快乐。

“我会化作人间的风雨守护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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